地處湖南西南邊陲的永州市江永縣,是女書的發源和流傳地,世世代代繁衍著神秘的女性間文化交流元素。
“千年石窟女寺”的發現純屬意外
2009年春節剛過,就盛傳距該縣縣城約35公里的桃川鎮石筧村發現了一座石窟寺。由於該寺遺址所在處的石窟造像90%都是女性,一時間,各種神奇的說法被傳得沸沸揚揚,好奇的目光都投到了江永。
雄山全貌。右為當地善男信女正在重建的雄山寺
2月13日,記者從長沙驅車前往江永探訪。一路上,朝暉滿地,春光融融。經過6個多小時的顛簸,方才到達江永縣城。記者問路邊一位擺攤的婦女,知不知道“石窟女寺”的事情。不想,她卻繪聲繪色滔滔不絕講起來:“最近,這個事情我們這裡的人基本上都知道,說是什麼千年以前的,都是雕的女人……”
“女寺”發現者何義榮
是夜,記者約到了“千年石窟女寺”的發現者江永縣文物局副研究館員何義榮。50多歲的老何從事文物和古文化研究10餘年,是江永縣惟一的中國歷史文化名村和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千年古村上甘棠”的發現者。
老何說,“千年石窟女寺”的發現純屬意外。
2008年底,桃川鎮石筧村一批善男信女準備集資重修在當地曾經享有盛譽的雄山寺。12月12日,老何一行應桃川鎮領導的邀請前去該地查看文物。“當時,我們去了3個專家,一個負責指導寺廟重修,一個負責照相,我負責登記文物。”
一到當地,何義榮就震撼了。“原雄山寺發現的文物遺存相當豐富,有石窟像、石雕像、石刻構件、摩崖碑刻、佛寺天井之卵石路面等。”整個遺址面積162.3平方米,其中天井卵石路面18.2平方米。佛寺分前後兩殿。
在現存的兩方摩崖石刻上,何義榮看到一方是落款建炎二年(南宋1128年)的《重修雄山寺記》,另一方是落款至正三年(元代1343年)的《重建石佛雄山寺碑記》。“就憑這兩方摩崖石刻,足以證明該處文物的價值。”
雄山寺發現的文物遺存相當豐富
據碑刻記載,雄山寺歷代住持都是女性,如元代住持叫月皎,清代住持叫妙光。何義榮說,把雄山寺稱為“千年石窟女寺”理應是恰當的。
由於當天何義榮沒有準備,只好匆匆地查看一番後返回了縣城。“臨走時,我反覆叮囑當地村民一定要保護好那些文物,不得因為重新修寺廟而破壞,更不得讓文物販子買走或是被盜走……”
2009年2月14日,有村民告訴記者,最近村子裡常有陌生人出現。“他們好像只對雄山寺那些石像感興趣,應該是販賣文物的。”
雄山寺石窟造像歷史似應推及西晉時期
4天後,一直掛念雄山寺遺存文物的何義榮再次來到了桃川鎮石筧村。
經過仔細清點和測量,該處現存石窟佛像48個,信士捐贈的石雕像有四座,均為清代造像,分別是乾隆10年(1745年),乾隆50年(1785年),嘉慶25年(1820年)和道光4年(1824年)。石刻構件有雕花香爐三個,柱礎4個,有銘文記載2個。
老何在訪問當地村民後得知,雄山寺在“文革”毀壞前石窟雕像數量超過100個,90%為女像。而令何義榮疑惑不解的就是,這90%的女像中除觀音菩薩的造像可以辨認外,其他女形造像目前均不能確認身份。其中主佛造像便是女形,不屬於已知佛像中的任何一種,造像高達2米,水衫雲袖,端莊慈祥,栩栩如生。
關於古寺的年代,遺址處摩崖石刻《重修雄山寺記》記載:“□馬氏專制之際,此地有某氏女者輯選為宮嬪,既歸學佛……”何義榮在遍查了中國古代皇帝以及在800年前湘桂地區能夠稱為“專制”階層的姓氏後推測,“□馬氏”可能為晉朝皇帝司馬氏,若此,則雄山寺石窟造像歷史似應推及西晉時期(265年-317年)。
“女寺”主石窟像。雖然損壞嚴重,但從其右邊的脖圈上依稀可看出女形
江永地處亞熱帶,“在這樣的氣候條件下,磚木結構的房屋必須在200年左右大修一次。”何義榮認為,“按先有石窟佛像,而後建寺,再有重修重建的常理分析,古雄山寺的始建年代至遲當在北宋(960年-1127年)初,造像年代則更早。”
在當地流傳著一個這樣的故事。一周姓人以養鴨為生,家裡一直比較貧窮。眼大、嘴大和腳大的周家女兒在父親的疼愛中長大成人後,既漂亮又聰明伶俐,常常以水為鏡進行梳妝打扮。一日,周家女兒正在溪水邊梳妝時被路過的一個官員相中。原來,這個官員是受皇帝的派遣到民間遍收美女選妃的。
因為從小就撒野慣了,周家女兒並不習慣在皇宮裡的生活。即使深得皇帝寵愛,很快就晉陞為宮嬪,但還是非常想念和父親一道養鴨的田園生活。
皇帝聞知後,便允許周家女兒回鄉探父:“你眼大可以洞察萬事萬物,嘴大可以吃遍天下美味,腳大可以走四方……像你這樣的女子,只適合民間的生活,還是回到你老家去好了。”
有了皇帝的這番話,周家女兒便即刻啟程。幾年過去,已是物是人非。周家女兒回到渴念的家鄉後,父親早已流落他鄉。無奈,周家女兒只好選擇位於村東的雄山學佛……
“很多當地人都能夠完整地說出這個故事。雖然不能證明其真實性,但或多或少地可以驗證《重修雄山寺記》裡說的‘此地有某氏女者輯選為宮嬪,既歸學佛……’”何義榮認為,民間故事也是有出處的,“這個故事與《重修雄山寺記》記載的‘某氏女者’不謀而合。”
“千年石窟女寺”毀於“破四舊”年代
2月14日上午,記者在何義榮的陪同下來到了桃川鎮石筧村,終於目睹了“千年石窟女寺”的芳容。
其實,三面臨水的雄山是一座小山。在湘桂一帶,像雄山這樣的喀斯特地貌幾乎隨處可見。遠遠地望去,雄山也就是一個小山包,但山上林木蔥鬱,山前蜿蜒曲折的石筧河如翡翠玉帶繞寺而過,一路歡奔流入廣西,是珠江的源頭之一。
據傳,在解放前雄山寺在湘桂一帶名氣特別大,每年春節後的雄山廟會,引來無數香客信士競相拜祭,流連忘返,香火旺盛,紫煙升騰,頗具千年古剎的氣勢。
由於當地村民集資重修的雄山寺已經開工,並不寬敞的山前堆滿了各種建築材料。昔日散落的文物混雜在建築材料之中,很難分辨。正值農閒時節,圍觀和拜祭的村民都很多。記者在老何的指引下,詳細地對已經毀壞的主石窟像進行了觀察,發現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女形。
當地79歲的老人周成龍說:“還是在我們做細伢子的時候,這些像就已經有了。我們經常來這裡玩,看到的像都是女的。”那時,當地人都把雄山寺稱為“娘娘廟”,崖上的石窟像稱為“娘娘像”,寺前因石筧河水形成的水潭稱為“娘娘潭”。
“‘破四舊’的時候,從縣裡來的工作組叫來一幫民兵將‘娘娘廟’拆了,同時,也將這些‘娘娘像’給炸了。”
周成龍的家與雄山寺隔河相望。“炸這些像是在一個大熱天的傍晚。開始的時候,民兵用鋼釬撬了一兩天,撬不動。後來,有人提出用炸藥炸。民兵就用鋼釬打好眼,將從縣城弄來的炸藥灌了進去,只聽見‘砰——’的一聲,一大塊崖石便掉了下來。”周成龍說,當時民兵幹這些的時候,並沒有受到任何人的阻止,“河這邊還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
記者注意到,現存的主石窟像左邊身體和基座已完全被炸毀。在其基座上,還能清晰地看到尺餘深的鋼釬打進去的炮眼痕跡。周成龍說,沒有毀壞前的主石窟像是一雙大赤腳,圓潤的身體上投滿了金粉。最典型的就是慈眉善目、胸前隆起,脖子上有兩圈成年女性的贅肉。
根據周成龍等人的描述,何義榮在炸崩下來的一塊石頭上找到了一尊與主石窟像“很像的小石窟像”。記者上前觀看,發現該像至今還十分完整,一看便知是一尊女像。
“我仔細研究了現在殘存的這些女像的造型,發現都很圓潤、肥美。”何義榮說,在中國歷史上,唐朝以後,人們衡量女性美的標準不再以肥為美,“而這些石窟像都是肥美的,所以,可以斷定這些石窟像至少是在唐朝雕鑿的。”
女寺的產生與女書文化存在某種不為人知的聯繫
石窟藝術是中國古代文化中的一朵奇葩,佔有很重要的地位。它分佈廣泛,反映了我國魏晉南北朝及隋唐時期的佛教藝術。
我國主要石窟有甘肅敦煌莫高窟、天水麥積山石窟,山西大同雲岡石窟,河南洛陽龍門石窟,重慶大足石窟、四川樂山大佛等。它們隨山雕鑿、彩繪,形象生動自然,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和研究價值。
但從現已發現的石窟藝術中,幾乎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除了觀音以外,基本上不再有女像入窟。而且,像雄山寺這樣,一次性發現48尊女性石窟像的更是絕無僅有。
與此同時,石窟藝術還有一大特點就是,一般認為中國南方大多是喀斯特地貌,長期的溶蝕和流水的沖蝕、潛蝕,以及坍陷等機械侵蝕使得南方的懸崖峭壁並不適合進行石窟造像。這次雄山寺遺址的發現,是否意味著,在南方的崇山峻嶺中還存在著大量鮮為人知的石窟藝術?
江永縣文物管理局局長謝明堯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表示,雄山寺遺址具有獨特的研究和觀賞價值。“一是凡寺、廟、觀都是男性把持和專有的領地。一般女性出家的地方是庵,而雄山寺卻是名副其實的女寺。這對研究以男權為主的封建社會中的婦女的政治、經濟、文化地位,無疑提供了一個獨特的物證材料;二是如此規模的石窟寺,在湖南省乃至整個南方都是罕見的。”
在江永縣及其毗鄰的道縣、江華和廣西部分地區,出現過一種只在婦女中流行、傳承的神秘文字——“女書”。據此,何義榮推測女寺的產生與女書文化存在某種不為人知的聯繫。
“雖然目前研究的進展還不能做出肯定的判斷,但可以斷定的是,女書與女寺的產生的確都是當地女性間文化交流的特殊現象。”